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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 愿逐月华流照君

以前的本子文,放出来混更

除妖师小哥和蜡烛精吴邪,ooc

opening end

 

其一.

夜深。

张起灵披着一身月光,推开虚掩的门。
 这间算得上破败的小屋是他近期的栖身之处,摸索着走到桌边,预备倒杯茶解渴,却忽然摸到一支硬硬的东西,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会,认出是支蜡烛。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桌子上放了蜡烛,盲了二十多年的他自然用不着这东西。

“别点我。”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急切的恳求,带点未褪去的稚气,约莫是个少年的声音。

屋中还有别人?

张起灵心下疑惑,放出几缕灵气试探,并无生人的气息。

难道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听?

“求求你,别点我。”

声音再度响起。这下他确定,是真的有人在说话。可是是谁?以他的实力尚觉察不出存在,难道来者实力在他之上?张起灵的神经一瞬间崩紧,下意识地攥住身后刀柄。

不对。

这种异样的感觉十分熟悉…….怪不得他辩不出人类气息,说话的,分明是一只妖。

张起灵默念句定心咒,循着妖气很快找到了根源。

居然是他手里的蜡烛。

张起灵除妖数载,斩过的妖不计其数,还是第一次见蜡烛幻化的精怪。

他松了手,蜡烛落地,方才那喊声又响起来,颇有惊慌失措:“你你你,你是除妖师?!”

不是吧,这么破的屋子也有人来,还是个除妖师?吴邪心中大喊不妙,脚底抹油开溜。

张起灵冷笑一声,动作飞快地捏了个诀,将试图逃跑的小妖定在原地。

那小妖身上清冽缥缈,不似精怪之流,张起灵一时难下评判,冷声道:“你是谁?”

那小妖怪吓得不轻,口中絮絮叨叨“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放我一条生路吧”诸如此类的求饶,听见张起灵的问话才哆嗦着答话:“我,我是吴邪。”

无邪?一个精怪,也好意思叫自己无邪?

“你的真身是蜡烛?”

吴邪生怕得罪了这不知来路但看着就很厉害的除妖师,忙道:“是。我本来是佛庙里的香烛,受了多年香火得以幻化成形。后来庙里没落了,我就出来了。”

在他还是一支香烛的时候,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意识出现之时,每日都能听到那些来虔诚上香的善男信女的祈祷,后来某一天,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幻出形体了,他从庙台上滚下来,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一直呆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暗格,不易被人发觉,估计不知是谁上香时将它漏了,不过也多亏如此他才没跟其他兄弟一样被点着,更不要说吸收灵气香火化形了。

寺庙渐渐不再有人来了,他索性自己出了庙门,一路停停走走四处游荡,不知时间几何,亦不知天地变化。他览遍了世间风景,见识了人间百态,也结识了和他有相似经历的许多同类,知道自己这样的东西算世人口中的妖怪,并且在一次游历中由一个受伤的兔子精告诉他,这世间有一类人是绝对不要遇见,便是除妖师。他们除魔歼邪,逢怪必斩遇妖即收,是妖怪最为忌惮的一类人。不幸遇到,不要硬碰硬,走为上策,被抓住的就等着魂飞魄散,或者被丢到法器里炼丹。

吴邪运气够好,这么多年游山玩水也从没遇见过除妖师,但架不住被多位同类渲染的天花乱坠,是以吴邪一看见张起灵就立马联想到了除妖师,本来就胆子小的他差点给吓得魂飞魄散。

他满心以为自己肯定走不了了,却没想到张起灵撤了咒,周身一轻,禁锢已经被解除了。

张起灵道:“你走吧。”

吴邪张大嘴巴,这人怎么跟妖怪们说的不一样:“你放我走?你,你不收我?”

张起灵摇摇头:“你不曾害人,收你做甚。”

吴邪愈发诧异:“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害过人?”

张起灵默然,吴邪的气息清静无垢,与血腥浑浊的妖气浑然不同。

吴邪如蒙大赦,对着张起灵一脸作了好几个揖,感激涕零:“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张起灵没理会他狗腿式的感谢,自己解下了背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吴邪没急着走:“屋子里好黑,你不点灯吗?”

张起灵到:“还不走?”

吴邪摸了摸脑袋,就在刚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我……我没地方可去,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月光正从窗栏中泄下,借着微弱的光芒,吴邪看到了张起灵的一双古井无波般平静的眼睛,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点灯。

张起灵把身子往里让了让,匀出半张床。

 

其二.

翌日。

张起灵起得非常早,吴邪醒来时旁边已经空无一人,没了丝毫温度。他有些奇怪的是,自己不知道什么从床外挪到了床里的位置,他记得自己睡姿一向不大雅观,那张起灵估计后半夜压根就没睡好,所以才起这么早。

说起来,昨晚的经历还蛮新奇。他寻到这里已近半夜,好容易找到这一处能住的地方,刚准备霸占,就听见有人回来,吓得他赶紧变回原形,没想到张起灵是个除妖师,本来以为小命难保,却又绝处逢生,吴邪决定以后再遇到小妖精就拿这件事来吹捧,除妖师有什么好怕的?小爷我都跟除妖师睡过!

 

下床打量屋内陈设,除了一桌一床外空无一物,简陋不堪。生活清贫至此仍毫无怨言,吴邪不由得对这位除妖师肃然起敬。

出门,清晨空气怡人,意外地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匹马,张起灵正背对着他喂马。

他踱过去,跟他搭话:“这是你的马?我昨天来的时候没发现啊?”

张起灵耐心的等着马把草料吃的一点不剩,然后摸到井边,用水桶里的井水洗了把手,道:“天亮了,你可以走了。”

 
 吴邪一愣,没料到这人这么耿直,说借宿一宿还真就是一宿,真拿自己房子当客栈做生意啊。

张起灵不爱说话,他自己找话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捉妖时伤了。”语气淡淡,好像对自己看不见这事毫不介怀。

吴邪有点看不惯他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治不好吗?”

张起灵:“嗯。”

吴邪道:“你哪里找的大夫?”

张起灵已经不耐烦,越过他往屋内走去:“你可以走了。”

吴邪不依不饶,挡住去路自说自话:“你这大夫很一般啊,这伤不重的,我都能治好。”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真的,只要找到琼露就可以治好,我知道去哪找。”

“不必。”

嘿这人,惜字如金,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你是因为这个,才讨厌妖怪吗?”

“我不讨厌妖怪。”

“那你为什么除妖?”

“妖有善恶,我只斩恶妖。”

这跟小花他们说的除妖师根本不一样嘛:“你没收我,是不是觉得我是好妖?”

张起灵:“现在是。”

 ……

那您的潜台词就是以后未必喽?

吴邪已经认清,跟这个人说话,只会让自己吃瘪。

 “为何不走?”

“你干嘛老赶我走,我很招人讨厌吗?”

“……”除妖师与妖,自古便是敌人,即便从没有害过人的妖见了除妖师也唯恐避之不及,怎么昨天遇到的这只,不太一样?

无事可做时便静心打坐,这是张起灵的习惯。

这只话多的精怪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刚静坐片刻,他又来。

“对了,我还不认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

“你一个人生活吗?”

“嗯。”

“你一直住在这里?”

“不。”

“你之后会走?”

“明日。”

“接着去降妖除魔?”

“嗯。”

“你下一次去哪里啊?”

“不知。”

“大概方向总有吧。”

“……往西。”

“巧了,我要去拜访一个朋友,他也住在西边,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

“我保证不会拖你后腿的,你看我这么弱小可怜,万一被恶妖抓住了怎么办?我修为又不高的。嘿嘿嘿,张大侠,你好人做到底,既然都肯收留我一晚,那也可以带着我走是不是?”

“……”

斩妖无数的张大侠,似乎,被一只妖缠上了。

 

其三.

到底是自己心太软还是吴邪太粘人,张起灵自己也说不清,但总之,他确实是带着这么一个小妖怪启程了。

 
 他们赶了一天路,夜幕降临时才寻到一处客栈落脚。这一天的脚程里,吴邪对张起灵的体力有了新的认识,他一整天滴米未食滴水未进,脸上却仍无倦色。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凡人,吴邪几乎要以为张起灵其实是个妖怪了。

 客栈静静悄悄,冷清异常,人手也少,只有年逾花甲的店老板,和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姑娘——是老板的孙女,唯一的厨子则是一个中年男子。

按道理来说,这家客栈正设在官道的入口处,午时又正是饮食用餐之刻,按理说客人本不应如此之少,可堂里却几乎没有客人。吴邪观察到三个人皆是面如土色,瘦弱无比。看样子,这店里的生意不好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

吃过午饭,吴邪踱到柜台边,跟店老板聊起来:“老板,这明明是中午,为何来用餐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店老板叹了口气,因为年迈,双眼有些浑浊,他不得不眯着眼睛,看了吴邪好一会才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啊,这附近原来繁华得很,只是近年来,晚上经过这条官道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失踪,闹得人心惶惶,所以走这条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小老儿我的生意啊,也是快要干不下去喽。”

吴邪疑惑道:“那您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踪吗?”

店老板道:“这我倒是不大清楚,不过有人说,是附近来了什么妖怪,要抓人咧。”

吴邪又跟他闲聊了几句,草草结束了对话。转头去找张起灵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顺着窗户往外看去,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后院,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都听到了?”吴邪从张起灵旁边走过,看着面前的竹林。

竹子四季常青,眼下正是夏季,应当是竹子生长得最好的季节,但成片的竹子却不合时宜地开起花来,随着花一同出现的还有许多白絮,风过之处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好似铺了一地浮雪。

“竹子开花了。”吴邪喃喃道。他俯身捻下一朵竹花,娇艳粉嫩的花朵,却代表着死亡的迫近,“这里不能呆了,竹子开花,这一带最近必有大灾发生。这里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你觉得呢?”

张起灵确实已经注意到了这里聚集得越来越浓厚的妖气。仅仅呆了两天,这里的妖气就已经达到了不正常的浓度,再涨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这里情况反常,凭你我的力量解决不了。我要回族一趟,此处不宜久留,你收拾一下,今夜我们就走。”

吴邪点点头,火速开始整理行李:“哇,小哥,你们家还是除妖世家啊?听起来你们家族很厉害啊。叫什么名字啊?”

张起灵呼吸一沉,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他曾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说出这几个字,也永远不会再与那个地方有任何关联。

“长白张家。”

 

其四.

返族的路上并不太平。

他们这一路遇见了不少妖怪,有偷偷给路人使绊子的拦路鬼,也有恶作剧的把人关进鬼打墙里的小妖。没害死人的精精怪怪,张起灵就只给他们吃了点小苦头略施惩罚,杀孽深重的就直接收进法器里炼丹。收拾这些小妖时,吴邪深刻地见识了一番张起灵的实力,他甚至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可以完全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此番略略见识了张起灵的实力,他暗自庆幸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估计早成了要进张起灵肚子的丹药了。

 

而遇到的这些妖怪里,最厉害的当属最后遇见的狐妖。

那狐妖跟了他们一路,妖气不加丝毫掩饰,吴邪和张起灵早已察觉到这股浓郁的气息,只是因为不知对方是何目的,所以两人开始并没有出手,而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赶路。

一直到两人经过一处河边休息的时候,狐妖看准吴邪独自在河边毫无防备,手掌已经按捺不住地现出爪形,牙齿也变为了尖利的犬齿,朝吴邪扑了过去。

眼看狐爪离吴邪只有半尺,马上就要得手之际,吴邪周身却突然现出一圈透明的结界,狐妖毫无防备,出手的力气登时被结界反弹了回去,吴邪抓住时机,迅速转身,一把扼住狐妖脖子,将她卡在地上动弹不得。

狐妖心知自己已中了两人的陷阱,狞笑一声,身体片刻间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掌下的空白让吴邪愣了一瞬,他没料到狐妖竟然留了个心眼,使了个障眼法在他手底下逃走了,情急之下,他大喊了一声:“小哥!”

几乎是同时,张起灵的身影从茂密树间一跃而出,他低头念了句诀,霎时间从他指尖飞起一道光芒冲向空中,吴邪去看时,只见那光柱正中狐妖心口,一声惨叫,被从空中打落下来。

“方才没注意,倒是让你给逃了,这回你可逃不掉了!”吴邪手中聚气,祭出剑劈头向狐妖砍过去。

狐妖摸不准吴邪的底细,索性去攻击了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对战局仿佛漠不关心的张起灵,它并不知方才正是张起灵将它打落的,在离张起灵周身一寸外时,一道锐利的刀气从张起灵背后背着的布条中散发出来,布条里的东西似乎蠢蠢欲动。狐妖对此毫无防备被弹出去数尺外才堪堪站定。连遭两击,它并不死心,很快聚力重新扑了上去,与此同时,张起灵也不再守株待兔。

除妖之人经过日积月累的修行,可习得慧眼,能看透凡人所不能看透之物,张起灵虽双目失明,但开了慧眼,作战时亦有如神助。一直没有出手,是在静心观察这妖怪的路数。

此刻他已将这妖怪全身命门摸了个透,自然是招招狠厉致命。

几个回合后狐妖便已体力不支,甚至已经现出了原形,暴露出自身妖力早已消耗过度。张起灵寻得一个空隙,从袖中抽出一纸符文,飞速的变换着摆出各种手势,低声念一段咒文:“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待卫我轩;凶秽消散,道耆常存。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符纸径直飞至狐妖额头处牢牢贴住,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狐妖顿时动弹不得。张起灵反手从背后抽出个东西,吴邪定睛一看,正是张起灵一直背在身后不肯给他看的东西。那是一把古刀,刀身乌黑,在阳光照射下竟也没有反射出来的光,刀气之重,竟将缠在上面的布帛一并震碎了。张起灵凌空劈下一刀,狐妖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吴邪全程在旁边围观,看到最后已然惊呆了。张起灵将狐妖收进法器,喊了吴邪一声才把他喊回神。

 

趁着张起灵去牵马的空当,吴邪一眼看见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在旁边树上靠着的古刀,怪不得张起灵平时轻易不用这把刀,原来竟然这么厉害。吴邪好奇心重,方才这柄刀威力有多大他是亲眼见识了的,此刻忍不住就想看看这把刀到底是何方神物。他手刚要碰到刀背时,耳畔传来张起灵的一声厉喝:“别碰!”

吴邪被吼得一哆嗦,讪讪地收回手。

张起灵快步走了过来,把刀拿了过去。

吴邪看他那副宝贝样子,嘴里忍不住犯嘀咕:“切,不就是一把刀么,至于这样么……”

张起灵只是把拴马绳解开,对吴邪的牢骚并不在意:“这刀常年斩妖,戾气太重。你靠的太近,刀气会伤到你。”

本来还在抱怨的吴邪脸腾的一下红了,原来自己是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对不起啊……”

张起灵翻身上马:“走吧。”

 

其五.

进张家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在一间客栈住了下来。吴邪在张起灵房前犹豫磨蹭了足有一刻钟,才敲了敲张起灵的房门。

 

“明天,是不是就要到你们家了?”

张起灵还是鲜少听见一向直爽的吴邪这么支支吾吾地说话,心里颇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吴邪面露难色:“我能不能,不跟着你去啊?我在这等你,你去跟你们长老说事,之后再回来,怎么样?”

张起灵问道:“为何?”之前一直要跟在他后边赶都赶不走的人可是吴邪啊。

吴邪索性直说了:“我……虽然跟你处了这么久,但是你看,我毕竟还是妖怪的,你们一家子除妖师……当然我知道你人很好,但是……我修为又不高的……”

张起灵已然知道吴邪顾虑,递过一块玉佩,放到吴邪手心。

“这个送你。”

“这块玉佩乃是由千年寒玉制成,你随身带着,可以敛去你身上的妖气。不必担心。”

 

吴邪在凡间游历多年,古玩宝石也见识了不少,寒玉虽然名作寒玉,却并不如名字一般寒气逼人,触感反倒细腻温润,自己手里这一块雕工精致,在烛光掩映下隐有光华流转。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他平时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偏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心里对这块玉佩喜欢的不得了,立马喜笑颜开道:“嘿嘿,小哥,你真好。我刚才还在担心去了你们家会不会被收呢,你想的真周到。不过,这玉成色看起来这么好,应该很贵重吧?”

张起灵道:“贵重不知,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吴邪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连忙把玉佩塞回到张起灵手里:“你母亲给你的?那我怎么能收?不行不行。”

来的路上,他为了多了解张起灵一点,拐弯抹角地问了他的身世,得知张起灵出生不多久母亲便去世了,父亲在他尚年幼时也因为族变而死。这块玉佩,大概是他双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张起灵直接把玉佩系在他腰间:“你比我更需要它。”

“嘿嘿,那算我借的,等我们回来我就还给你。”

“喜欢便带着吧。”

吴邪雀跃了一下,竟上来抱住了面前人,靠在他耳边,由衷地感叹:“小哥,你真好。”

张起灵一僵。吴邪的气息盈了他满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他想起从前还没有失明的时候,曾接到过午夜飘落的月桂,味道已然不记得,那触手的柔软却依然可以想见。

他空着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吴邪迟迟没有松开他,他犹豫许久,慢慢抬手覆住了对方的脊背。

 

其六.

到张家时是正午。

“哇,以前都不知道,小哥你们家还真是有钱啊。”吴邪看着雕花漆金的气派大门,不由得赞叹。

张家几乎算是江湖中除妖家族里资格最老名气最大的家族,其族人的血液非常特殊,生来就为妖所惧惮,名唤麒麟血。为了保证血液的纯粹,张家厉来奉行族内通婚,严格控制着外人的进入。

吴邪靠在门边,等张起灵过去跟守卫递了个通行证之类的东西,大概是证明身份的。片刻后张起灵过来唤他,说已经可以进了。他一开始还有些忌惮,但又不好拒绝张起灵递过来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强行催眠自己不要多想,晕乎乎地就被领着进去了。

两人由一位弟子带路,去往张起灵要去的泽生殿。吴邪看了一路风景,偌大的一个张家,人却不多,一路走来也只见到几个零星的弟子,皆身着灰色道袍,行色匆匆。

泽生殿算是张家的议事厅,正是由张家如今的掌门人——道号玄风长老的张启桐掌管。一进门,又出来一个灰袍弟子,告知他们玄风正在闭关,明天即是出关之日,请他们两位等上一日。

 

他们被安排的住处倒是离泽生殿不远。饶是如此,简单洗漱修整过后,天还是已经黑透了,吴邪从敞开的窗外望去,万籁俱寂里的重重楼阁,交相遮掩,隐在深沉的夜色中,倒像是无数蛰伏的怪兽。

吴邪看得有些害怕,抬手关上了窗户。心里想着,小哥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怪不得长成了一个闷油瓶子。

“不早了,你收拾好就快去睡吧。”张起灵的声音淡淡地从背后传来,他怕吴邪刚来张家难免有些不适应,专门选了有两张床的居处,跟他宿在一屋。

“还早。”吴邪满不在乎道。他刚来张家,新鲜劲还没有过去,一心缠着张起灵想让他讲讲张家的事,然而撒娇打滚了半天,张起灵也并没有理他,只好作罢,乖乖去睡觉。

 

房间里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两个人谁也没有睡着,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一片黑暗里,张起灵的声音仿佛突然拨响的弦,漾开了一室寂静:“今天是十五?”

吴邪愣了一下,纳闷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心里却还是算了算日子:“是啊,怎么了?”

张起灵坐起来,往身上披了一件外衫。吴邪看到他没有神采的眼睛里似乎也被黑夜衬有一点光芒,张起灵对他道:“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自然是去的。吴邪亦步亦趋地跟在张起灵后面。夜间行路,两人皆敛去了周身气息,吴邪觉得有点好笑,明明张起灵是在自己家,偏偏搞得跟做贼似的。

张起灵的目的地正是张家最外层的壁垒。又厚又高的一堵围墙,张起灵两步便窜了上去,悄无声息,猎豹一般灵活又敏捷。

他在墙头上坐下来,回头冲吴邪递了只手。

虽然摸不清楚这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吴邪还是顺从地上去了。

人站得越高,看下面的东西就越小,视线也更加广阔。即便是庞大的张家,和外面的世界相比,也只如沧海一粟。

两个人靠的很近,几乎是并肩坐在墙头上。坐了好一会,张起灵忽然道:“你看见了么?”

吴邪不明所以:“什么?”

“月亮。”

后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张起灵低垂着眼帘,吴邪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羽毛一般在微光里轻轻颤抖着。

他道:“我小时候,常听师兄们说每年八月十五这一天月亮都会特别好,今天正好是八月十五,所以想带你来看看,好看么?”

吴邪抬头眺望,很不巧,这一晚天压得很低,原本应该又大又圆的一轮明月此刻只是远处一块不甚明亮的黄斑,被厚重昏沉的云层掩盖着,在夜空中发出的光芒极为黯淡。

吴邪一扭头,对上了张起灵认真无比又充满期待的脸庞,五官精致得犹如神祗,唯有一双眼睛空洞而涣散,黑漆漆的映不出任何东西。他心里突然酸涩而甜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自他们认识以来,这好像是第一次,张起灵明确地表示他想要做什么事情。他带他到这里来,请他看月亮,只是因为他觉得今晚的月色会很好。

吴邪把张起灵的手拉过来,对方的手心一片湿冷,他在紧张吗?他在紧张什么?在担心景色不好看?还是担心他会觉得景色不好看?

他靠在他耳边,轻声道:“很好看,月亮很大,很圆,也很亮。我从来都没看过这么美的月亮,谢谢你。”

他注意到张起灵的表情一瞬间高兴了起来,连他的眼睛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神采。四周静谧,偶有虫声低语,风送花香。

吴邪按了按胸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比平时跳动地快了些,“小哥,我现在有一件事情想做。”

张起灵问:“什么?”

下一秒,他感到一个凉凉的,但是十分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唇上。

 

其七.

因为要等上三日,中间的这段时间里难免无所事事,张起灵倒是修行等人两不误,只是吴邪平日里疯惯了,受不了张家的管束,张起灵只好带他来了后山。

后山有一片人力种植的杨树林,它曾是张起灵儿时最常来的地方,每当心情低落时,在这片树林里走一走,幽静的环境总能及时抚平他烦躁的心绪。

时节已经入秋,叶尖上已经染了些许黄色,在枝头挂着,过不多久,就将缓缓落下。

吴邪和张起灵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张起灵是没话说,吴邪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知从哪里蹿出的一只野兔匆匆掠过他们脚边,把吴邪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躲,他旁边正是张起灵,这一躲无可避免地落进了对方怀里。

等吴邪反应过来,张起灵的手还停在他肩头负责稳住他。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这距离近的过分了些。吴邪连忙从张起灵怀中跳出来。

气氛有些熟悉的尴尬,说熟悉是因为,同样的尴尬出现在昨晚他吻了张起灵以后。那个吻轻柔地不似亲吻,仿佛只是被一片花瓣擦过嘴唇。

吴邪不是很能忍耐这种气氛。在他跟张起灵的较量里,比耐性他永远是下风。

是时候了,有些话,必须要在今天说清楚了。

“小哥,昨晚的事……”

刚开了个头,张起灵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吴邪终于忍不住,快走了两步站到张起灵面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小哥,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也是想清楚了的。”

“我喜欢你,想同你在一起,昨晚的吻不是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看我的?”

张起灵碍于眼睛的原因,仔细思考的样子也像在走神,吴邪等了半天也只等来简短的三个字:“……你很好。”

吴邪一时有些气结,又觉得好笑:“不是让你说这个,我是问你,你是怎么看我们两个的关系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终于在张起灵脸上见到了难得的局促与无措,虽然只有一瞬:“吴邪,我不懂。”

“你懂我的意思不是吗?你明明懂的。我说的不清楚吗?那我用你们凡人的话说,我心悦你,恋慕你,这样,你明白了吗?”

吴邪目光灼灼,就算张起灵看不见都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炙热。然而他没有再回答他。

“你是嫌弃我的身份吗?”吴邪自嘲地笑笑,自己给出自己答案,“是了,我是妖,你是除妖师,我们本是天敌,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

“吴邪,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起灵认真地回答,“你明白我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还要意味着什么?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恋慕你,“我想跟你一起去任何地方啊,天涯海角,相伴相随。不是么?”

不是。张起灵在心里否认了他的答案。可他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喜欢一个人,抛开那些世俗,不就是想跟他一直在一起,艰难境况一起度过,悲苦喜乐都与你分享吗?

罢了,罢了。他叹了一口气,他总是顾虑太多,反倒是吴邪这样率真坦诚的性子,才想的更加通透。

“你想好了吗,吴邪?跟我在一起,你会吃很多苦。”

吴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张起灵那么镇定的一个人,他竟也从他眼中看出了些许紧张和期待。

吴邪慢慢抱住他:“你知道吗小哥?从那天早上,你决定带我一起走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其八.

好歹挨了三日,张起灵和吴邪见到了刚刚结束闭关的玄风,向他说明了情况,玄风也表示会派弟子前去查看,如有异常,必会斩草除根。

事情既然交代清楚,也没有必要再多逗留。张起灵本打算再修养一天,明日启程。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变故出现在了今晚。

 

静悄悄的夜里,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紧接着从窄缝里跳下一个人,他蹑手蹑脚地刚把窗户关好,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持刀的人正是张起灵。

“你是谁?!”吴邪也清醒了过来,喝问道。

黑衣人把面罩拉了下来,吴邪这才辨认出来人正是他们刚到泽生殿时跟他们说玄风正在闭关的那个弟子,名字似乎是叫张海客。

他惊讶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张起灵也认出了他,收回了手里的匕首。

张海客冲他们抱了个拳:“深夜造访,冒昧打扰二位休息,还请多多谅解。”

吴邪不听这些客套话,他困得要命,不耐烦道:“有事说事,说完快走。”

不料只听扑通一声,张海客竟直接跪在了张起灵面前,恳切道:“实不相瞒,弟子此次前来,是恳求少族长回来的!”

吴邪听得云里雾里,“谁?少族长?小哥?你在说什么?”

张海客只是看着张起灵,目光殷切:“少族长,那玄风长老仗着少族长放野历练之际,自己独揽了族中大小事务的大权。不仅如此,他还鼓动张家人帮他制造长生不老丹。张家已经名存实亡了!少族长,您此次既然归来,求您留下来重整张家吧!”

等待他的只有张起灵良久的沉默。

吴邪被夹在突然尴尬起来的氛围中间,正想出来打个圆场,就听张起灵道:“你先回去吧。”

“可是,少族长!”

“哎哎,小哥都说让你回去了,你赶紧走吧,走吧走吧。”吴邪推搡着张海客,一路推出门去,仔细插好门闩,又趴在门上仔细听了会门外确实没人了,才松了口气,回了房中。

 

一进门,他立刻绷紧了脸,严肃道:“小哥,我都听了这么多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事了吧?”

张起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些事他本不愿再提,没想到事与愿违,这段尘封的往事,还是要重新得见天日。

“张家的上任族长,是我的父亲。我十岁那年,父亲被人谋害,玄风觊觎族长之位已久,借着让我出去放野历练的由头让我离开张家。”然而说是放野历练,但明眼人谁会看不出这是拐着弯的把唯一的继承人驱逐出张家,况且,谁放野族人会一放多年不管不顾?

张起灵自然也明白玄风的意思,他其实本也无心继承族长之位。对他来说,只要可以帮百姓除忧解难斩妖除魔,在哪里都是一样。张家不论是谁管理,只要能恪尽职守,他也就放心了。只是如果真如张海客所言,玄风并不管斩妖除魔之事,反倒研究起了长生不老之术,那他确实有必要留下来,张家的基业断不可葬送在这种人手里。

吴邪没有听过张起灵讲这些,他问过一点张起灵家族的事,但每次他都是语焉不详的回答他,并不怎么想提起的样子,他原以为他只是不屑告诉他,却不想这其中竟有这样一番难言之隐。

 

张海客离开后,吴邪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奈何早已睡意全无,只好起身,看见张起灵正坐在床上,也没有睡着。

他几步挨到张起灵床上去,问道:“小哥,你在想张海客的事吗?”

“嗯。”

吴邪一听对方在想同样的事,急切道:“所以你要答应他,回来当族长吗?”

张起灵没有正面回答吴邪,反问他:“吴邪,你希望我怎么选择?”

吴邪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地,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道:“你要听实话吗?说实话,我当然不希望你回来当族长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仗剑天涯斩妖除魔?我在外面潇洒惯了,再说,我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被你的族人发现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

他看了看张起灵的脸色,说出了后半段话:“不过,小哥,你是想留下来的吧?族人有难,你没道理不帮的。”

张起灵看着张海客离去的方向,神色里竟带了点些许罕见的迷茫,但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他揉揉吴邪脑袋,非常轻地笑了一下:“去收拾东西吧。”

“收拾东西?要走吗?你不想留下来?真的?我们什么时候走?今晚吗?”

张起灵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是我们,是你要走。”

他没看见一瞬间失落下去的吴邪,一心道:“你说得对,族人有难,我不可不帮。只是一旦变乱,张家的情况会尤为凶险,你并非张家族人,留在这里不安全。张家这趟混水,不是你该趟的。你先出去避一段时日,等张家安定下来,我就接你回来。”

 

其九.

吴邪起了个一大早,这天天高云淡,难得的好天气,他却依然愁眉苦脸的。

张起灵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把马绳递给吴邪,“你之前不是想要匹马?这匹送给你。”

吴邪有了想要的马,但没有可以一起骑马的人,他要这匹马有什么用?

“你一定要小心啊。眼睛看不见就不要瞎逞能,有什么事让那些人帮你去做就好了。等你这边事情结束了,就给我信号,知道吗?”

他心中已有计较,也想好了所去之处,但依旧走得一步三回头,还没淡出张起灵的视线范围内,他自己还是不争气地跑了回来:“走之前,要个离别礼物怎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张起灵已经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快马行了两天,百花谷终于近在眼前。

吴邪在谷口站定,手指圈在唇边吹了两声口哨,口哨声在谷中显得愈发清亮悠长,哨音散去不多时,忽然飘起漫天花雨,香气扑鼻。待花雨散落之后,吴邪面前赫然已经站了一个人。

吴邪笑着打了声招呼:“小花,好久不见了。你的排场还是这么大啊。”

被唤作小花的正是百花谷的谷主,大名唤作解雨臣,真身乃是一株活了五百年的海棠花。

花精一族多姿容艳丽,解雨臣也不例外,一双精致眉目如画,眼角下的泪痣更为他增添了万种风情。平时又总喜穿一身粉色衣衫,行时款款,好似步步生莲,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小邪?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吴邪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解雨臣也跟着笑,轻轻拂袖,顷刻间竟化了一座亭子出来,他招呼吴邪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定后,又化了壶茶,抬手分了吴邪一盏。

“你可是无事不登我这三宝殿的人,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能不知道你这点脾性?”

吴邪倒是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两人都是直性子,他也就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向你讨一样宝贝。”

解雨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吧,什么宝贝,不过我可说好了,宝贝可以给你,但你可得在我这谷里多住几日,你不知道,你好长时间不来,我一个人可真是闷死了。”

吴邪笑笑:“得了吧,你堂堂一个谷主,会缺人陪你说话?我这次来,是想借你一些琼露来用。不过我赶得急,这次没法留下来了。日后我寻个空,一定来陪你。”

解雨臣有些诧异:“琼露?你要这做什么?”

吴邪咬咬唇,垂眼盯着面前的那盏花茶:“去治一个人的眼睛。”

解雨臣来了兴趣:“哦?你这是发的哪门子善心?是可怜哪家的姑娘没了眼睛,所以到我这里来讨东西?“

“去你的,就知道拿我打趣,哪里就有姑娘了。”

解雨臣眸中笑意更甚:“哦?不是姑娘?难不成还是个公子?”

他一看吴邪默不作声,仿佛在默认他的玩笑,花容失色道:“等会,吴邪,你不会真……”

“我大概,爱上了一个人。”

“啊?”

解雨臣的表情好像吃了个苍蝇下去。他一眼瞥见了他佩在腰间的玉佩,隔空捏了个诀,玉佩便自动到了他手上。

“这玉佩,是他送的?”

他仔细端详了玉佩许久,轻笑了一声扔了回去,被吴邪手忙脚乱的接住。

“倒是个好东西,看来这人对你不错。”

吴邪言谈间便想起来张起灵,面上表情也不自觉柔和起来:“是,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所以我想帮他,帮他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解雨臣看了他很久,沉吟道:“琼露可以给你。只是我不能不提醒你,你是妖,他是人,即便你们此刻能够相守,百年之后他终归要叶落归根,归于尘土……”

“我知道。”吴邪打断他。

解雨臣见他不想听,也就没有说下去,叹气道:“情之一字最是难解,管你是神妖也好凡人也罢,都不例外。只是你到时候受了伤,可不要跑到我这里让我给你疗伤。”

话说到这里,吴邪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

他洒脱一笑:“放心吧,若他真的可享百年之乐,安然离开,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他来时匆忙,去也匆忙。解雨臣在谷口站了很久很久,想着下一次再见到这位朋友会是什么时候。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是他漫长的一生里,最后一次见到吴邪。

 

其十.

张起灵推开屋门,转身仔细关好。屋里一声细微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谁?!”

“是我,小哥。”

身体被两条手臂结结实实地搂住,那阵熟悉的味道,除了吴邪,还能有谁?

    张起灵把他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眉头微蹙,嗔怪道:“不是让你不要回来?我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吴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我去玩了啊,这不是玩完回来了么?”他见张起灵还是蹙着眉不说话,不管不顾地贴上去,说出心里话,“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再说,我留下来有危险,你就没危险了?说好了同生共死,把你一个人放这里和一伙人斗,我怎么能放心?”

张起灵唇边攒了些笑意,虽然不想吴邪涉险,但是谁不想和心上人在一起?

他拉着吴邪在床边坐下,“那你说说,你这两天都做什么去了?”

吴邪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药瓶:“你既然决定留下来,我当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啦。”

 

“这个药涂了以后,三天之内不可以睁眼,也不能见强光,记住了没有?算了,我还是给你找个带子遮住眼睛好了。要是有人问起来你眼睛怎么了,你就说你眼睛最近不太舒服,要遮住才行,知道么?”

吴邪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条三只宽白绫,绕过张起灵头部一周,在他脑后打了个结,左右端详了半天,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拍拍他肩:“好了,大功告成!”

眼睛被遮住的感觉还是和平时有区别的,张起灵抬手摸了摸一层一层缠得十分厚实的白绫:“你这几天,就是去找药了?”

吴邪忙着洗手,随口道:“对啊。这个药就只有小花那有。”

他想着想着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雀跃道:“对了,你还不认识小花吧?他是我一个朋友,他那里可好了,以后我们有空,我带你去那里住几天吧?”

我们,一起,朋友。

张起灵愣了愣,从小到大,这些字眼几乎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段时间以来的事都是一场梦,而吴邪就是那个引他入梦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对吴邪有一种异常深厚的信任感。作为一个从小四处飘零的人,他习惯了不去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可是只有吴邪,他只在吴邪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归属感,相信对方做的一些都是为了自己好,相信对方永远不会以任何原因任何立场害自己,相信自己在对方这里永远有一席之地可以安歇。

一条白绫对张起灵其实没什么影响,他看不见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反倒是吴邪,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什么也不肯让他做,连吃饭都是把饭盛好了放在自己面前。一天恨不得问八百遍他眼睛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他。

吴邪比张起灵还紧张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这个琼露对眼疾有奇效的事他也只是听小花这么说过,真拿来治人还是头一次。

阳光的刺激下,眼睛只能缓缓睁开,轻微的不适过后,张起灵眼前生出了一片暌违已久的色彩斑斓。万物入眼过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入他眼帘,在等待中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张充满期待紧张的脸,眉如远山,杏眼温润,骨肉匀称。不像个妖怪,倒像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谙世事,眼里心里满是对人间的好奇,没有恐惧。

是吴邪。

 

吴邪架不住张起灵灼灼的目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有些脸红的垂头:“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张起灵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原来你长得这个样子。”

吴邪不知道自己这幅容貌落在张起灵眼里是什么样子,他曾听过人间的许多话本,因为容颜不再而惨遭嫌弃的故事至今想起来还是难免唏嘘。他们俩不久前才私定终身(当然是吴邪自己这样认为的),他可不想因为张起灵能亲眼看见他的样子而抛弃他,他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紧张地话也说不好,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好看吗?”

张起灵笑了一下,破天荒的,这笑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在他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吴邪都看呆了,他才回答:“不,你很好看。”他的手指描过吴邪的眉眼和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其十.

泽心殿一役,成为张家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张家族史记载,张家第三十一任族长张启山死后,其子张起灵遭玄风长老迫害,致其在外流落多年。多年后张起灵重回张家,持传族至宝鬼玺与长老一战,战胜,张起灵重回族长之位,继任第三十二任张家族长。

 

地牢。

张起灵从前在张家的时候就鲜少来这里,潮湿狭窄的过道里燃着照明的火把,火苗跳动,在墙壁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令人窒息的昏暗和压抑很容易压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牢中异常安静,若非是犯下大罪的张家族人,轻易不会被关在这里。

张起灵被张海客领着走在前面,吴邪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地牢里人不多,但是偶尔传来的呻吟声还是会吓他一跳,吴邪走了没多长时间就拉住了张起灵的袖子,后者好整以暇地看着过分紧张的他,唇边蕴了一丝笑意,拍了拍手示意他安心,自己放缓了步子,与吴邪并肩同行。

玄风被关押在牢底最深处,牢里的路径曲曲折折,三人走了足有一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昏暗压抑,潮湿阴森,吴邪只是看着都觉得阴气嗖嗖的往自己身体里钻。

张起灵摆摆手,示意张海客打开牢门。

张海客面露犹豫:“族长,这……”

张起灵只让他开门,他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吴邪本想跟着同进,也被张起灵拦在了门外。

 

玄风浑身被寒冰铁链所缚,动弹不得,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依然闪着恶毒的光芒,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的心已经被怨恨和愤怒支配,拼命地想要向张起灵扑过去,可惜挣扎了几次依旧动弹不得,只能暴怒的吼叫:“张起灵,你少得意!我这辈子还从没败在谁的手里过!你别以为这小小的地牢就能奈我何,等我出去,必报今日之仇!”

张起灵眉头微皱,并不在意这赤裸裸的挑衅,他原本念着玄风在族中多年,虽然犯下大错,但也斩过不少恶妖,算是为民除害。本不愿按族规处置,只给他一杯毒酒了事。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幅境地,这人依然丝毫没有悔过之心。

他冷冰冰地看着玄风:“你擅离职守,偷练禁药,已是重罪。”

玄风只是狞笑道:“重罪?我是重罪?张起灵,我倒是想问问,一族之长,私自带妖入族、包庇妖灵,可否算得上重罪?”

他满意地看着张起灵阴沉下来的脸色:“你以为你用玉佩封住了妖气,我就看不出来他是妖了?”

 “我告诉你张起灵,你这是违逆族规,我没什么好下场,你也不得好死!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妖怪,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们两个垫背!”

张起灵眼神一沉,两步便到了玄风跟前,声音冷若玄冰:“你若敢动他,我便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玄风深知自己说中他软肋,愈加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张起灵,你也有弱点啊!你看着吧,谁能走到最后,还未可知呢!”

 

三更刚过,一只老鼠窸窸窣窣的从过道里窜过,把已经困得不省人事的守卫一惊,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经意地往牢中一瞥,原本关押着玄风长老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他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使劲揉了揉眼,连忙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原本锁住玄风的铁链散了一地,牢中空无一人。

张家地牢门口设立了专门的结界以防犯人越狱,加之地牢里并没有几个人,因此守卫并不森严。

守卫在偌大曲折的地牢里边跑边喊:

“不好了!玄风长老不见了!玄风长老不见了!”

消息很快散开,惊动了在张家内院的守卫,在屋里休息的张海客也听到了,他心下一惊。玄风此前已身受重伤,能从地牢的寒冰铁链中脱出,想必也费了一番功夫,张家面积庞大,他有可能不会逃出去,而是找一处隐秘之地藏起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封锁出口,将他搜出来。

 

这番部署刚刚发布下去,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尖锐无比,如同投进湖中的石子一般,搅起一湖涟漪。

“走水了!走水了!!”

张海客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然在东南方向看到了冲天的火光,伴阵阵浓烟不断飘出来。

东南方……那不就是族长的住处?!

 

原来那玄风长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拼死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他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张起灵复仇。他趁黑摸到了族长居处,放了一把火,以自己的血为引,用禁术将所有门窗都封住。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无力承受邪术的反噬,只要他一死,这个咒术便无人可解。直到张起灵烧死在里面,化为灰烬。

 

其十一.

火起时张起灵和吴邪刚刚睡下。一向浅眠的张起灵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紧接着吴邪也跟着醒了过来。

为时已晚,火势已然蔓延开来,张起灵试着推了推所有门窗,全部被反锁了。他试着用灵力冲开,灵力却被一股熟悉的怪力反弹了回来。

他思索了片刻这股力量的来源,回忆起那正是藏于张家藏书楼中的禁术之一,将此咒施于容器之上,受体便可锁住世间万物。除非施咒者自行解开,否则困于其中的人便无法挣脱桎梏。

作案者的目的已经再明确不过,阻止张起灵继任族长之位。

那么是谁,有动机有能力做出这种事?

玄风。

张起灵回想起白天在地牢里与他的一番对话,几乎立刻确定了就是他。

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即使有人来救援,也要被咒术耽搁很久。他们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小哥,你想到办法了吗?”

吴邪坐在之前张起灵划下的结界里,已是满头大汗,他本体是蜡烛,最是怕火。别说帮张起灵,他自身都难保。

张起灵摇摇头,回到结界之中:“封印出口的咒术,我解不开。”

他看了吴邪一眼,缓缓道:“吴邪,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张起灵是很少用可能这样的词的,他很少会有不确定的事。吴邪明白他这一点,之所以说可能,大概也只是想宽慰他罢了。

吴邪笑道:“出不去也无所谓。”

他慢慢靠在张起灵肩头,“我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啊,从前可是很怕死的,可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我觉得也没有这么可怕。我不后悔认识你,小哥。”

可他身旁的人已经没有回应。

吴邪有些疑惑,他推了一下张起灵,对方软绵绵塌下来的身体吓了他一跳,赶紧扶住:“小哥!小哥!”

为了支撑足够坚固的结界对抗越演越烈的火势,张起灵几乎透支了自己的灵力,现下终于支撑不住了。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的。吴邪绞尽脑汁地想主意。张起灵倒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才真的慌了神。

小哥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他说服自己可以看见张起灵百年之后终老于世,却决不能荒唐地死在半途。他要活下来,完完整整地,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的族人。

到底还能有什么办法?

 

对了!他是妖,小花曾经告诉他,妖的内丹集结了妖的所有修为,必要时可燃烧内丹释放力量。

真是修为用时方恨少。吴邪不禁皱眉,都怪自己平时荒于修炼,也不知道他自己这点修为,够不够支撑他们两个出去。

没有时间了,不管能不能行,他都要尽力一试。

吴邪盘腿而坐,闭了眼睛念起法诀,不多时,一粒金丹从他体内渐渐逼出。他转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张起灵,忽然笑了。

内丹乃妖生命之源泉,以燃烧内丹的方式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

他本就是佛前的一支被人遗忘的香烛,百年来无人问津,能吸收灵气化为人形完全是靠了上天借给他的一点好运气。然生而为妖,命数脱离常人,结局往往是不得善终。

业火焚本体,继而焚三魂七魄,直至灰飞烟灭。

会很疼吧。

可是如果可以护他周全,好像也没有这么难以忍受。

内丹在他法力的催动下渐渐燃烧起来,随着内丹的燃烧,他们周围逐渐催生出了一个透明的法罩,隔开了重重火焰,将两人悉数裹了进去。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口诀中,法罩浮动起来,竟穿透了被密咒封住的门,飘了出来。

法罩一直飘着,一直到再看不见任何火光,只剩下一片黑魆魆的夜色后才渐渐停下来。确定真的脱离了险境之后,吴邪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然而此刻他内丹燃烧殆尽,灵力透支,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其十二. 

张起灵从昏迷中醒来,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缓了好久才回过神。他一偏头就看见了吴邪倒在他旁边,脸色苍白异常,更诡异的是,他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了许多,并且越来越严重。

张起灵一瞬间被不祥的预感击中,扑过去将吴邪抱了起来,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吴邪!吴邪……醒醒……吴邪!”

丧失内丹的身体不过是一堆散乱的灵气而已,巨大的疲惫感让吴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朦胧间,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他拼命地睁开眼,是张起灵。

张起灵握住他的手,试图给吴邪输入灵力疗伤,可他感到吴邪体内的灵气已经散乱开来,无论他怎么输入,混乱的灵气都只是在他体内乱窜,始终聚不到一起。

吴邪把手掌挣脱出来,反握住张起灵的手,虚弱地一笑:“我的内丹已经毁了,小哥……没有用的。”

“不会的。”

不会的,张起灵握紧了手。他才刚刚跟吴邪说好要一起度过余生,他才刚刚除掉玄风,他们才刚刚要开始一起生活。

不会的,不会这么短暂就结束的。

张起灵抱着怀中的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天色没有再亮,几声沉闷的雷声过后,瓢泼大雨接踵而来。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睛,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的凉意,却比不上他心底万分之一的寒冷。

吴邪的呼吸越来越轻,张起灵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不敢让他淋到,然而他的怀抱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吴邪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到那人下颌描绘出的坚毅线条。雨水顺着他下巴不住滴落,他很想伸手给他抹掉,可是已经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了。

他在怀里小声道:“小哥……对不起,我骗了你……去年……那天……其实没有月亮……”

“你说……真正的十五的月亮……好看吗?”

大片幻影纷至沓来,是从前他与张起灵在一起的时光。他听说凡人将死的时候往事会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眼前,原来妖怪也会。

他的声音很低,只是一些轻微的气音。张起灵一字不差的听在耳朵里,一阵酸涩涌到喉咙处,几乎说不出话。

“明年,明年十五,我带你去。”

“嘿嘿……好啊……”吴邪低低地笑了,“等看完月亮,我们…..就一起……去小花那里…..住一段时间……”

“……好。”

张起灵强忍住哽咽,他跑得太急,没留神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脚,吴邪从他怀里甩了出去,落在不远处,他匆忙的爬起来,衣服上沾满泥泞,头发上也满是泥水,模样落魄又狼狈,比当年被从族中赶出去更甚。

他踉踉跄跄跑过去把吴邪抱在怀里,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吴邪的身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抱住了吴邪,那人虚无地落在他怀里,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张起灵心里一紧,“别怕,吴邪…..”徒劳的抱住他,“很快就到了,别睡……”

求你,别走,别离开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你。

然而无论他如何恳求,如何祈祷,怀中人的身体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下去。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就变成凡人吧,那样……就可以和……小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无数滴雨落下,带走了吴邪的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了他在世间所有存在的痕迹。他来时无人问津,死后亦片羽不留。

张起灵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纵然怀里早已没有任何重量,一块玉佩掉在他衣袍上。他只是呆呆地跪坐着,不知人生几何,只知道余生漫漫,去日苦多。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其十三.

密室。

空地中央的法阵透出隐隐青光,正中放了一支蜡烛,张起灵念动法诀,阵中逐渐聚起灵力围绕在蜡烛周围,只是无论怎么样,聚起的灵气始终无法进入到蜡烛中,禁术的维持时间有限,青光亮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黯淡了下去。

张起灵被反噬的力量击中,闷哼一声,睁开眼睛,嘴角渐渐流下一行血痕。

第九次,还是失败了。

张起灵起身捡起法阵正中的那支蜡烛,凝视的眸子里深藏着无限眷恋。

那日吴邪魂飞魄散后,他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大雨将他浇透,他在雨里坐了很久,直到雨停方才起身回到族中,玄风的尸身已经被发现了,被禁术反噬的样貌血腥残忍。张起灵瞥了一眼,袖里的手攥得死紧,轻飘飘地下令:

“拖下去,处极刑。”

所谓极刑,便是挫骨扬灰,散魂斩魄,永世不得超生。

他从未对谁有过如此深重的恨意,只是他看着玄风,就想起吴邪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消散的模样,心里燃起的滔天怒火让他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吴邪走后,他做过许多梦,无论美梦还是噩梦,可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吴邪。这让他更加疯狂地想要见到他,哪怕只是听他说句话也好,不,不说话也可以,让他再看看他的脸也好。

他寻了一支蜡烛,试图注入自己的灵力,让蜡烛化作吴邪的模样,重新造出一个吴邪。

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成功,他连一个傀儡也造不出来。

吴邪是真的没有了,他的一魂一魄都消散在天地之间,而天地何其广阔,他穷尽一生,也再寻不到他的踪迹。

 

张起灵把蜡烛放进怀里,出了密室。

等在门口的张海客见了他,连忙恭敬地行了礼,然而张起灵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脚步虚浮,恍惚地往前走去。

张海客面露不忍,叫住张起灵:“族长,你若真的放不下,不如去你们从前在一起的地方看看吧。”

 

张起灵真的去了,他走遍了和吴邪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陪伴他的只有那块玉佩。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吴邪,那确实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但同时也是留给要与他相伴一生的爱人的东西。

 

他在和吴邪一起看月亮的围墙上坐了一会。八月十五那天他看了,月亮很好,又大又亮,连上面的阴影也可以看的很清楚。风景依稀似去年,同来望月之人已魂归故土。

也去了那片竹林,吴邪说的没错,那里果然已经一片衰败,寸草不生。之前住过的客栈也成了一座空楼。他在湖边坐了一会,不知道从前这里是什么样的,现在只剩死水一片,风声萧索,秋意逼人。

……过往种种,物是人非。

最后一个目的地。他来到那座草屋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的命运从这里开始改变。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除妖师,以为自己会飘摇一生,浪迹天涯,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小妖怪闯进他的生活,改变这一切。

木门破旧不堪,顶端已经结了许多蛛网,被推开时发出了吱呀一声,灰尘扑簌簌地落下一片。大概从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过访客。

屋子里昏暗一片,他颤抖着,掏出怀里的蜡烛,刚要点着,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哥。”

他猛得转过头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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